阿斯塔纳经历四次更名与两次重大工程重塑,纳扎尔巴耶夫领衔迁都决策推动哈萨克斯坦政治中心向前迈进

发布日期:2025-11-20 10:51    点击次数:120

夜色刚落,宽阔的马路像一支蜿蜒的银箭伸进草原深处,塔楼顶端的光像寒夜里燃起的篝火。有人从机场一路驶向市区,透过车窗看见一排排奇形怪状的建筑向天际挑起锐利的线条——球体、锥体、切面、错位的三角面宛若科幻片里空投而下的构件。那是阿斯塔纳,坐在北纬51度的严寒原野上,今天却是哈萨克斯坦政治、经济、金融与文化的中心。当地人说,这座城习惯把目光抛向明天,然而脚下的土壤仍通着游牧的旧脉。城市像一层层重叠的羊皮卷,拔开最新的一页,下面仍能看见被风磨得发亮的纹理。

迁都的赌注与地理的算计

1997年,一纸令下,首都从地处地震活跃带、扩张空间受限的阿拉木图,北上迁往伊希姆河畔的阿克莫拉。推门走进草原腹地,理由并不单薄:哈萨克斯坦的中北部更接近地理中心,便于“平衡全国发展”与加强对各地区的管理;北部因历史移民政策俄罗斯族人口占比更高,新的首都也承载着政治上“去俄罗斯化”的考量,打造一座属于哈萨克人精神认同的城市。换句话说,这既是空间的再分配,也是身份的再申明。

这一次迁都并不孤单。世界上多有“造城安天下”的例子:巴西利亚、安卡拉与伊斯兰堡都曾用全新的几何图案把国家愿景落在地图上。不同的是,阿斯塔纳所面对的是更严酷的气候和更辽阔的空地。冬天风刀霜剑,地面冻硬却并不阻挡工程机械的节奏。选择在如此环境下重塑首都,像在风口立一根新旗杆,有赌注,也有决断。

两次国家工程:赫鲁晓夫的垦荒与纳扎尔巴耶夫的首都梦

同一块草原,两位领导者在相隔半个世纪的时间里留下两次体量惊人的手笔。1954年,赫鲁晓夫发起“苏联垦荒运动”,目标直指哈萨克北部与西伯利亚,以开垦荒地解决粮食短缺。此地因此成为这场运动的行政中心;1961年,城名改为“切利诺格勒”,中文意近“垦荒城”。这是将国家胃口安在草原上,仓廪充实乃天下安。

到了1997年,纳扎尔巴耶夫选择把首都从山麓转到草原,重塑国家的神经中枢。他邀请黑川纪章、诺曼·福斯特等国际建筑师挥毫;城市主轴像新生的脊梁,沿轴生长出一系列“未来主义”地标。一个瞄准粮食安全,一个瞄准国家象征——同是自上而下的工程,却分别塑造了“草原的仓”和“草原的都”。

名字的四次变奏与政治寓意

名字是城市的名帖,也是一段段切面。1824年,沙俄向中亚推进,东欧大草原上的“游牧社群”——哥萨克军队来到伊希姆河旁,树起一座军事要塞,名为“阿克莫拉”,用途很明确:保护俄国商队路线并控制该地区。铁路在20世纪初触到这里,新城渐成商业中心,商人和移民涌入,将军械库变成交易所。

1961年,因垦荒而名的“切利诺格勒”取代“阿克莫拉”;1991年苏联解体,哈萨克斯坦宣布独立,城名复归阿克莫拉,重新变成不起眼的小城。1997年迁都之后,它改名“阿斯塔纳”。几年之前,城市又被更名为“努尔苏丹”,以纪念首任总统努尔苏丹·纳扎尔巴耶夫的功绩;三年后,名字再度改回阿斯塔纳。两百年间四次更名,像在不同政体与国家叙事之间换装,每一次都在展示城市的权力归属与精神指向。

更远的来路:从斯基泰到哈萨克汗国

阿斯塔纳所在的草原,远早于哈萨克族主体文化的成形,就被一拨拨游牧者骑马踏过。史载“地球上的第一个游牧民族”——斯基特人曾在此驰骋,之后是匈奴、乌苏的旗帜掠过。6世纪,突厥诸部在哈萨克草原建立强大政权,推动整个地区的突厥化;13世纪蒙古帝国崛起,将此地纳入版图,并归入长子所建的金帐汗国。直到15世纪,金帐汗国衰落分裂,有两位汗率领部众脱离乌兹别克汗国,带着说突厥语、过游牧生活、信奉伊斯兰教的人群建立哈萨克汗国。制度在迁徙中继承,礼俗在部落间互渗,新的共同体名称由此浮出。鹰猎沿袭为技艺,猎犬与猎鹰分工明确;圆顶的毡房在春夏秋三季启用,便拆便走,像草原上会呼吸的家。

轴线与符号:建筑如何说话

阿斯塔纳的主轴,是把“未来”一口气说出来的句子。沿轴的西端是一座帐篷形购物中心,人称“可汗之帐”。它取法哈萨克传统毡房,外形是收束的锥体,内里由主柱与张拉结构撑起,白色薄膜下光影如波。此后是一个长方形的广场,广场两侧的高楼喜爱不规则——有梯形的突进,有蛋形的圆润,有如针筒般直刺云天。设计里偶有苏式肌理,章法在现代与后现代之间跳步,像把游牧的奔放挪进城市语法。

轴线上最醒目的是巴伊杰列克观景塔。97米的高度正对1997年迁都的年份,“生命之树”的意象来自神鸟萨姆鲁克在树枝间孕育金蛋的哈萨克传说;外向发散的立柱像树枝,顶部金色球体象征独立与希望。塔内有前总统的镀金手模,象征意味直白而热烈。有游客登高俯瞰,整条轴线像刻在草原上的经纬,河流、楼群、广场尽收眼底。

不远处,一座玻璃金字塔静静矗立——“和平与和谐宫殿”,它是世界传统宗教领袖大会的永久举办地。宗教领袖在此对话,城市用建筑告知外界:传统与现代可以同堂。再往外,2017年以“未来的能源”为主题的世博会场馆至今仍像一颗巨大玻璃星球站在地平线上,内部改造为能源科技与可持续发展的展陈空间,风能、太阳能、氢能的故事以模型、数据与互动装置翻着页讲述。有人站到顶层360度的落地玻璃前,城市边界恍然分明——一边是直角与曲线的秩序,另一边是无垠的草原,难怪这地方被戏称为“草原迪拜”。

河与两岸:旧记忆与新脸庞

伊希姆河是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的跨境河流,总长约2450公里,水身穿过市中心,在右岸留下更密集的生活味。那里,苏联时期的赫鲁晓夫楼以灰白的外观排队站岗,墙体上残留的壁画与陶瓷马赛克像老照片的底片,有时还能看见带些游牧风格的图案提醒过往:坐标是阿斯塔纳,不是莫斯科。左岸是另一张脸:宽阔的道路、疏朗的楼间距、科幻感的天际线。国旗在河上飘荡,蓝底金纹在风中有节奏地展开,提醒人们这城市的新主语。

身份与制度的缝合

迁都之初,除了地震与空间的考虑,北部地区的族群结构同样摆在桌上。历史移民让俄罗斯族在北部占比较高。把首都安在中北部,是对行政管控的强化,也是对国家身份的一次再书写。哈萨克斯坦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,现实并非某种单色。中亚最大的清真寺——努尔苏丹主清真寺的穹顶里回响着诵经声,城中还有努尔阿斯塔纳清真寺的日常礼拜;世俗政体与伊斯兰传统在城市的空间里相互对视。正如古人所说,“和而不流”,并不意味着简单混合,而是在制度的框架下给各自以容身之所。

官方叙事与民间日常:两种文化温度

在宏伟的轴线上漫步时,文化像被精心收纳在透明展柜里,尺寸精准、义涵明确。然而另一种温度需要走进巴扎才能摸到。摊主的吆喝声像穿堂风把人卷进去,阿姨们穿着印满民族花纹的棉袍、头戴丝绒头巾,男人多是朴素的上衣套上绿色围裙,头顶毡帽。马肉的红、奶制品的乳白、油炸面团的金黄、干果的缤纷沿着货架铺陈开来,香料散出金色气味。这里的“交易”不仅是物与钱的交换,更是情感的续脉——熟人攀谈,消息流动,像缩小版的部落网络,把草原上的集体主义精神放回城市的经络里。

城市另一端,餐馆里端上来一盆分量惊人的“别什巴尔马克”。这道被誉为国菜的食物,名字在哈萨克语里意为“五个手指”,得名于传统的手抓吃法:草原上无餐具,双手就是刀叉。牛羊或马肉被长时间炖煮出醇厚的汤,再与面片同入大盘。旁边还能点到传统马肉肠与马奶,味觉里尽是草原。服务员解释过去的礼数:最好的肉留给最尊贵的客人,自己吃风干的也不妨。这一句老规矩,抚平了城市中轴线上冷硬的金属光泽,让人听见哈萨克待客的豪爽仍从心里往外流。

宽街与空旷

阿斯塔纳常被人形容“永远在施工”,起重机的脖颈在冬阳里转动,新的外形不断升起。也正因此,城市在某些时刻显得空旷得近乎奢侈。宽得惊人的车道把人逼到边缘,行人稀疏,建筑像散落的棋子,彼此似乎缺少一种底层的牵连。右岸老区的生活气息能盖过这种“空”,但苏式建筑的单调与岁月留下的斑驳也容易把人带回上一段历史。偶尔一阵孩子的笑声从河岸的绿地传来,草坪上有人家在开饭前祈祷,吊椅晃一晃,草原式的自在就把日常安在风里。

从军堡到首都:一条两百年的折线

回看这条线:1824年,哥萨克军队在伊希姆河边筑起阿克莫拉,要塞是掌控商道的工具;20世纪初,铁轨牵来商旅,它成了商贸中心;1961年,名字改为切利诺格勒,草原被推成粮仓;1991年独立,旧名回归,城市又低调一角;1997年迁都,阿斯塔纳名正言顺地扛起国家旗帜。其间名为努尔苏丹的三年,是对领袖功绩的直白纪念;而改回阿斯塔纳,像是再一次确认:历史可以纪念,但城市精神是朝前的。每一次命名都与权力和记忆发生联系,“名以正体”,在这里几乎是最直观的政治修辞。

游牧精神的现代所在

鹰猎并不再是多数人的生计,但在节庆与运动会的场地上仍能见到它的身影。阿斯塔纳举办世界游牧民族运动会,骑射、搏克、驯鹰在现代体育的框架内重获舞台。传统的毡房在节庆或展陈中搭起,提醒人们这座城市的根须所系。城市的旅游马车绕着广场走,玻璃幕墙里映出的不是过去,而是用现代材料拼出的古老意象。

对于那些来此驻足的人而言,阿斯塔纳展示了两种时间:一种是奔跑的时间,今天刚立起的塔,明天就成为官方明信片;另一种是回流的时间,市场里的问候、餐桌上的规矩、清真寺的礼拜、冬不拉的旋律,沿着血缘与习俗缓缓流淌。迁都那年正是冬天,极端环境并没有阻挡人们在此安国立都——哈萨克人的自我叙述里,“驯服”寒冷与风,是他们与草原的契约。如今,阿斯塔纳既是一座很新的城市,新到每时每刻都在变;也是一座很老的城市,老到每个名字都像一枚时间的印章,压在同一块草地上。

建筑群像一出长久的戏,幕布一半是玻璃与钢,一半是风与云。巴伊杰列克观景塔把神话钉进天际;和平与和谐宫殿把宗教对话留在几何体里;“可汗之帐”把毡房放到商场中;世博会的巨大球体把未来能源的想象囚在透明的壳里。沿伊希姆河的风把国旗吹成波浪,右岸与左岸在水面上相互照看。有人说阿斯塔纳像“外星人的城市”,这话或许夸张,却击中了它的野心:用前卫的外形收纳一个民族的历史脉搏。在这里,“未来”并不是与“游牧”的对立项,它更像旧传统的另一种延伸。若借一语作结,“城以人兴,地以名显”,阿斯塔纳的名,已把它背后的风、河、马与人,一并嵌进了中亚的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