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文有叙:鲁国三桓之一的孟氏(又称仲孙氏)家主、执政卿士之一的仲孙羯(孟孙羯、孟孝伯)其人,在他身上引出来了鲁国的后续一系列故事,值得另起篇幅详细讲述;而整个事情的起始经过是这个样子的————
当时,鲁国三桓之一的季氏家主、执政季孙宿(季武子)没有可以继承家业的嫡子,而诸子之中庶长子公弥(公鉏)年长,按道理有优先继承权;但季孙宿很喜欢另一个儿子纥(即后来的季悼子),于是想立他为季氏的继承人,可废长立幼向来不是个好主意,会引起季氏其他人的反对;因此季孙宿对季氏宗子人选十分犹豫,不知该立谁为好。
这里再多解释一句——鲁国三桓中,庆父的后裔孟氏又称仲孙氏(自称,因为庆父是鲁庄公庶兄,按道理称‘孟’即可,但庆父的后裔不愿意自己家族的世系在国君大宗一系之上,所以才谦称‘仲孙’,以示不敢越过公室大宗);叔牙的后裔则称叔孙氏(鲁国另有叔氏、又称子叔氏及其分支叔仲氏,其家族源自鲁文公之子、鲁宣公同母弟叔肸)。
而季氏始祖季友(成季)的后裔止称‘季氏’;至于季孙宿名字中的“孙”字是对他的尊称,“季孙”也不是氏名,“季孙某某”仅限于对季氏历代宗主的尊称,其宗族其他成员仅称“季某”;所以季孙宿实际上是鲁国季氏家主,而不是‘季孙氏’的家主。
为了了解国内卿士贵族们对此事的看法,于是季孙宿去向大夫申丰询问说:
“我没有嫡子,儿子们中,弥和纥我都很喜欢,想要从他们两个人中选择有才能的一位立为季氏的继承人,您对此事的意思如何啊?”
听完季孙宿的话后,申丰脸色大变,连招呼都没打就立即快步走出了季氏的私宅,回家后就打算带着全家出走。季孙宿因此大致知道了申丰、以及他所代表的其他鲁国贵族们对此事的意见——也就是说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,由庶长子公弥继承季氏是无可置疑的做法,这还用得着问吗!【伯虎42首发】
虽然申丰以略显夸张的行为,代表鲁国的贵族们向季孙宿隐晦表达了有关季氏继承人人选的意见,但过了几天后,不死心的季孙宿又没事找事地去问申丰,还是像上一次一样的说法,明里暗里要立纥为季氏宗子。
这一次,申丰不再掩饰自己的倾向,明明白白地回答季孙宿说:
“如果您一定要这样做,那我就准备套上车,带着家人离开鲁国,到别的地方去。”
季孙宿这才怏怏地不说话了。
此后,不死心的季孙宿又跑去问另一位大夫、鲁国现任司寇臧纥(即臧武仲、臧孙纥)的意见。而与申丰‘隐晦反对’的态度大大不同的是,臧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,直接对季孙宿说:
“您要是招待我痛痛快快地喝一顿酒的话,我就为您想办法,让他(季纥,这个时候还不能加‘孙’字)成为季氏的继承人。”
季孙宿大喜,立即命季氏的家臣们设下了丰盛的酒宴,然后招待包括臧纥在内的鲁国大夫们们前来赴宴、饮酒,而臧纥则是季氏此次宴会的‘上宾’(重要的贵客、第一主客)。
酒宴进行过程中,当季孙宿以主人的身份向前来赴宴的宾客们献酒完毕、各自就座后,臧纥(在得到了季孙宿允许的前提下)让季氏的家臣们将宴会大厅内朝北方向再铺上两层席子(以便安排席位),再换上洗干净了的酒杯,然后(以上宾的身份)召季纥来与诸位宾客见面。
季纥奉命来到宴会现场后,臧纥主动走下台阶去迎接他到来;看到臧纥这么做后,其他大夫们也都站了起来,迎接季纥;当宾主互相敬酒、致谢应答礼仪完成、季纥坐到了提前安排好的宴会现场朝北方向坐席内以后,臧纥这才又召见了季孙宿的庶长子公弥,互相致礼后让他和其他的大夫按照年龄的大小排列自己的座位。
当时,季孙宿对臧纥在酒宴上的这些举动事先根本不知情,所以感到非常突然,当季纥和公弥按照臧纥的安排各自安坐后,季孙宿的脸上都变了颜色,没想到一个外人居然用这么简单的手段,就将挑选季氏继承人的难题给解决了。【伯虎42首发】
当然,臧纥并不是少那一顿酒喝的人,他之所以主动帮季孙宿解决‘挑选家族继承人’这个难题,就是想和执政的季氏搞好关系、以便将来在鲁国国内获取更大、更多的利益,提高自己的地位。
不过,臧纥这么做,可就得罪了鲁国另外那些不想看到季氏‘废长立幼、违背礼制’的卿士大夫们,因此对他实施了打击和中伤;到头来,臧纥还是没能实现自己‘获取利益’的想法,而 不得不在大夫们的攻击中,狼狈地离开鲁国、流亡他乡。
就在季氏的这次别有深意的酒宴结束后,季孙宿便让庶长子公弥去担任马正,这也意味着公弥被排除在了季氏的继承人选之外。
对父亲如此偏心的安排,公弥十分怨恨,因此百般推脱、迟迟不肯去做那个‘马正’。而鲁国大夫闵马(闵子马)见公弥如此忤逆父亲的命令,便规劝他说:
“您可不要这样做啊,祸端和福报都是没有进入的门槛的,完全取决于有能力制造它们的人的召唤。做儿子的,只害怕‘不孝’而带来的祸事,而不去怕自己没有地位导致受到伤害。您如 果恭恭敬敬地对待父亲的命令,难道自身的利益会没有变化吗?
如果您能够做到孝顺和恭敬父亲,听从他的安排,将来您的富有程度,可比继承季氏还要增加很多倍啊。而假如您做出不孝的事情、行事邪乱且不合礼仪法度的话,那将来的祸患,可比当一个普通的国人还要增加许多倍!请您一定要谨记!”
于是,公弥听从了闵马的劝谏,同意父亲季孙宿的安排,出任了马正;在谨慎小心地执行公务之外,公弥还态度恭敬地早晚去向父亲问安,礼仪方面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。
对公弥如此孝敬谦恭的对己态度,季孙宿真实高兴极了,于是让他在家设宴来招待自己去喝酒,而自己在赴宴时又带着季氏家族传承数代的饮宴礼器(就是全套的青铜酒器)前往公弥家。
喝完酒后,季孙宿直接把这一套酒具全部留下赐给了公弥(相当于把家产分给了公弥相当多的一部分);公弥因此得到了季氏的珍贵家产,因此而致富,在鲁国也算是贵族中的富有者了(不要小看全套的青铜酒器,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,何况这是鲁国三桓之一的季氏的传家之珍宝)。
此后,在季孙宿的支持下,公弥又担任了国君鲁襄公的‘左宰’,他的后裔以其字‘公鉏’为新氏名、从季氏分立出来,称‘公鉏氏’。周敬王十八年(鲁定公八年、前502年),公弥的后裔公鉏极担任了鲁国的正卿执政,其家族在鲁国的地位和权力,和大宗季氏也差不了多少了。
当公弥在实际上从季氏分出去另立小宗以后,季氏的继承人,就落到了季纥的头上;当然,为了平息国内的非议,季孙宿并没有直接立季纥为季氏宗子,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,将来季孙宿去世后,季纥就将继承季氏的家业,成为新的家主、以及季氏所世袭的鲁国执政卿士(之一),名字中还得加个‘孙’字。
但人算不如天算,虽然季纥在‘争夺宗子之位’的过程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,但他没有继承季氏宗族大权的命程,还没能被立为卿士就早早去世了;这时候,季孙宿本人都还在世,白发人送黑发人啊。
无奈之下,季孙宿只得再立季纥的儿子、自己的孙子季孙意如为季氏的继承人,追谥早逝的儿子季纥为‘季悼子’;后来,季孙宿去世后(谥号季武子),季孙意如顺利地继承了季氏的家主之位,即季氏第六代家主——季平子。【伯虎42首发】
之前的时候,因为朝政争执以及国内的利益争斗,鲁国三桓之一的孟氏(即仲孙氏,鲁桓公庶长子庆父后裔)现任家主仲孙速(孟庄子、孟氏第六代家主)就非常讨厌臧纥,现在又发生了臧纥帮助季氏废长立幼、确立继承人一事(虽然明面上并没有直接立季孙纥),所以仲孙速就更加敌视臧纥,认为他是将导致鲁国政局发生变故的祸首,因此一直想要将臧纥驱逐出鲁国,改立他人为臧氏的家主。
但这个时候,仲孙速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,病情严重;而孟氏自己家里也有和季氏一样的事情——仲孙速的两个儿子仲孙秩、仲孙羯都不是嫡子,仲孙速本人也对立哪一个儿子为孟氏宗子一事举棋不定,因此顾不上去对付臧纥。
更重要的一点是,如今的执政正卿季孙宿,因为对臧纥帮助自己(实际上)确认了季氏继承人之事十分感激,因此很是亲近、欣赏臧纥,所以仲孙速再对臧纥不满,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扳倒这个对头。
孟氏如今的管理车马官员名叫丰点,他很是看好仲孙羯能继承孟氏的家业,于是主动去接近、投靠仲孙羯,并鼓动他说:
“请您一定听从我的安排,我将竭尽所能地帮助您成为孟氏的继承人。”
刚开始时仲孙羯不敢轻易地去觊觎家族宗子的未位置,所以不敢应承,但丰点再三地劝说,而仲孙羯也对宗子之位充满了希望,于是最终听从了他的意见,让丰点去为自己打点一切。
此时,仲孙速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,几乎到了弥留时刻;于是丰点暗地里去找在季氏‘继承人竞争’中落败的季孙宿庶长子公弥,对他说:
“之前就是因为臧孙(指臧纥)的原因,您才没能如愿(成为季氏宗子);如果这一次您帮助我,让羯成为孟氏的宗子,那就是对臧氏最好的报复了。”
因为仲孙羯厌恶臧纥,而仲孙秩倒是不那么忌恨臧纥,因此对臧纥痛恨万分的公弥当然不愿意仲孙秩继承孟氏家业、和臧纥搞好私人关系,让其再度得利;于是,公弥对丰点的游说满口答应,并在随后找了个机会劝说父亲季孙宿:
“孺子(仲孙秩)本来就应当做孟氏的继承人,这是宗法和礼仪所规定的,即使我们拥立了他继承孟氏,他也不会感激季氏;但如果能够改立羯(仲孙羯)为孟氏的继承人,那么他就会特别地感激季氏,那我们季氏不就比别的大夫家更有力量了么!”
但季孙宿并没有同意公弥的建议。
周灵王二十二年(前550年)八月初十,久病缠身的仲孙速去世了,谥号‘庄’,即孟庄子;得到了消息后的公弥赶紧赶到孟氏私宅中,带着仲孙羯站立在大门外来接受宾客们的吊唁。随后季孙宿也赶来吊唁,一进大门就痛哭哀悼老同僚(仲孙速)。
吊唁完毕准备出门时,季孙宿四周打量、没看见仲孙秩,于是询问说:
“秩在哪里?”
这时公弥马上接话说:
“羯已经在这里了。”
季孙宿还在犹豫,告诫儿子说:
“孺子是年长的啊。”
公弥又回答说:
“这关年长不年长什么事?只要继承人有才能,而且是孟子(仲孙速)他老人家的生前安排,不就可以了么。”
(公弥说这话可真的是理直气壮,要是季孙宿还纠结立嗣立长的话,那么我就是你的长子,你老人家是不是也改变一下主意,将我立为季氏宗子呢?)
听到儿子这直接了当的回答后,季孙宿一下子就没有了反驳的理由、张口结舌许久之后,不得不以鲁国执政的身份,奏请国君鲁襄公下令,立仲孙羯为孟氏的新一任家主。仲孙羯,也就是鲁国孟氏的第七代家主——孟孝伯(当然,这是身后的谥号)。【伯虎42首发】
而仲孙秩失去了家族的继承权后,为了避免与兄弟产生内讧,因此主动逃亡到了邾国。
当仲孙速去世后,臧纥也前来吊唁这个老对手,一进门也哭的很哀痛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吊唁完毕出门后,他的御者(车夫)很是不解,于是问他说:
“孟子(仲孙速)生前很讨厌您,但您今天来吊唁他却哭成了这个样子。假如季子(季孙宿)有一天也去世了,您那个时候该做怎么样的态度呢?”
臧纥叹了口气,回答说:
“季子欣赏亲近我,这是没有身体痛苦的疾病。而孟子讨厌针对我,这就是治疗疾病的药石;没有痛苦的疾病不如使人痛苦的药石啊。药石虽然让人痛苦,但总还可以让我继续活下去,可没有痛苦的疾病,它对身体的毒害就太多了。假如孟子他老人家也去世了,那离我败落流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!”
臧纥,是鲁国大夫、贤臣臧辰(臧文仲)的孙子,臧许(臧宣叔)的儿子;和当时大多数诸侯国贵族来源的情况一样,鲁国臧氏也出自于鲁公室,是鲁孝公的儿子公子彄的直系后裔;公子彄字子臧,所以其后裔别立小宗于公室之外后,便以字命名新氏号,称‘臧氏’。
而臧纥祖孙三代,都世袭鲁国司寇之位,其封邑在防地(山东费县东北),算是鲁国三桓以下,比较有实力的贵族大夫之家了。
(周灵王十六年,也就是前556年秋季的时候,臧纥还在自己的封邑防地与齐灵公亲率的大军大战了一场;当时鲁国大夫郰叔纥与臧氏成员臧畴、臧贾一起率精锐甲兵三百人趁夜色偷袭包围防地的齐军,取得胜利后又从防地救出了坚守孤城的臧纥。郰叔纥,就是鲁国有名的勇士、孔子他老人家的父亲——孔纥、又名叔梁纥)。
当初,臧纥的的父亲臧许(臧宣叔)曾在铸国娶了正妻,先后生了臧贾和臧为两个儿子;后来,臧许的正妻去世了,臧许再以妻子的娘家侄女作为自己的继室,又生了臧纥。【伯虎42首发】
臧纥的生母,是鲁国国君鲁宣公的正室夫人穆姜的妹妹的女儿(也就是说,臧许正妻的兄弟,娶的是鲁宣公夫人穆姜的妹妹,生下的女儿在之后又嫁给了原本该喊姑父的臧许,这关系实在复杂)。
因为是穆姜的娘家姨侄孙,所以臧纥自幼就得穆姜的喜爱,是在鲁国的公宫中长大的。而因为穆姜的喜爱和偏心,所以臧纥越过了两个异母兄长臧贾和臧为(从母系则可以称为表舅),被立为了臧氏的继承人,后来又在臧许去世后继承了臧氏世袭的鲁国司寇之位(这都是穆姜的干预所致,这下大家知道臧纥为什么主动帮季孙宿‘废长立幼’了吧,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成为臧氏的继承人的)。
而臧贾、臧为在弟弟臧纥继承了家业后,就离开了鲁国,住在了母家铸国,一般没事时不会回来,以免造成家族的不安宁(但如果臧氏有事也不会袖手旁观,比如齐灵公袭击家族的封邑防地时,臧贾就曾主动率军前去解围)。
就在臧纥去吊唁已经去世了的仲孙速(孟庄子)后不久,继承了孟氏家业的仲孙羯关起了孟氏私宅的大门,再派人去告诉季孙宿说:
“臧氏开始准备在国内发动叛乱了,臧孙(臧纥)在吊唁我父时故意捣乱,不让我顺利地安葬父亲。”
但季孙宿并不相信仲孙羯的这番话,依旧对臧纥信任如旧。而臧纥听到了仲孙羯的‘挑拨离间’话后,心中很是不安,于是在家中加强戒备、实施对孟氏的防卫。
那么鲁国孟氏、臧氏的相互敌视,彼此防备情况将以一种什么方式结束呢?下一篇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