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真的,去巴基斯坦之前,我对这地方的想象,基本全靠CCTV和一些零星的国际新闻。脑子里就俩字儿:一个,“巴铁”;另一个,“危险”。
直到我真正在那儿生活了一段时间,才发现,这俩词儿,对,但又完全不对。
你问我巴基斯坦到底发达到什么程度?这个问题太大了,我没法给你一个GDP数字或者世界排名。但我可以给你讲讲,我在那儿的每一天,那些让我脑子宕机、三观震颤、时而爆笑时而沉默的瞬间。
这篇东西不是攻略,是我一个普通中国闯入者的“田野调查报告”,充满了吐槽、惊叹和一点点思考。
一、欢迎来到硬核世界:人手一把AK的肯德基
故事得从我落地卡拉奇的第三天说起。那天我顶着40度的热浪,突然无比怀念一样东西——冰可乐和炸鸡。于是,我打开谷歌地图,直奔最近的一家肯德基。
那家KFC坐落在一个还算繁华的街角,红白相间的招牌看着那叫一个亲切。我兴冲冲地推门,结果门没推动。一个穿着制服、留着大胡子、表情严肃的大叔,从里面把门拉开。
他手里……我跟你说,他手里端着一把AK-47。
不是玩具,不是模型,是那种你在《反恐精英》里用了十几年、枪身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真家伙。
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:完了,我走错片场了,这不是肯德基,这是某个黑帮大佬的据点,我今天就是那只待宰的鸡。
我整个人都绷着,僵在门口,进也不是退也不是。那位持枪大叔看我一脸怂样,居然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,然后用一种非常标准的迎宾姿势,侧身,对我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我机械地迈进店里,回头看了一眼,发现他不是针对我。每一个进店的顾客,他都会这样“持枪欢迎”。
店里跟国内的KFC没什么两样,年轻人戴着耳机吃着汉堡,小孩在儿童区吵闹。一切都那么正常,除了门口那个端着AK的大哥,以及他身后,还有一个专门负责安检的门。
我颤颤巍巍地点完餐,找了个角落坐下,一边啃着鸡腿,一边偷偷观察。我发现,不只是肯德基。对面的必胜客,门口有俩持枪保安。旁边的银行,门口跟个小型军事堡垒似的。就连一些稍微大点的服装店、超市,门口都杵着个带枪的。
这给我带来了第一次巨大的文化冲击。
在国内,我们习惯的安全感是“看不见”的。它藏在无数个摄像头背后,藏在高效的警察系统里。我们觉得安全,是因为危险离我们很远。
但在巴基斯坦,安全感是一种“看得见”的武装存在。它被物化成了一把把长枪、一道道安检门。它在用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方式告诉你:“别怕,有我在这儿守着呢。”
可这种“硬核安全感”,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中国人来说,反而让我更紧张了。我总觉得,需要用AK来保卫的炸鸡,这炸鸡能吃得安心吗?
后来我才慢慢习惯。朋友告诉我,这是一种必要的姿态,也是一种历史遗留的习惯。它就像一道防火墙,也许永远用不上,但必须得有。
那天晚上,我吃完炸鸡,走出肯德基。持枪大叔又对我笑了笑,说了句“再见,我的中国兄弟”。
我看着他手里的AK,和他温暖的眼神,感觉自己像活在一部昆汀的电影里,荒诞,又TM有点酷。
二、英沙拉(Inshallah)时间:这里的效率,是个玄学
如果说持枪保安只是视觉上的冲击,那巴基斯坦的“时间观”,就是对我整个生活节奏的降维打击。
我租的公寓网络坏了,这事儿在国内,一个电话打过去,维修师傅最晚第二天也就上门了,对吧?
我就是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,给网络公司打了电话。客服小哥声音特别甜美,满口答应:“没问题先生,明天,明天我们的工程师就会联系您!”
“明天”来了,我的手机静悄悄。
下午我又打过去,换了个客服,同样甜美的声音:“啊先生,我看到记录了,明天,明天一定给您解决!”
第三天,第四天……我几乎把他们公司的客服都认识了一遍。每一次,他们都无比真诚地向我承诺“Tomorrow”。
我终于在第五天爆发了,在电话里质问:“你们到底有多少个‘明天’?”
电话那头的客服小哥沉吟了两秒,然后用一种非常庄严的语气说:“Sir, tomorrow, Inshallah.”
“英沙拉”(Inshallah)。
这个词,你来巴基斯坦必须第一个学会。它的意思是“如果真主愿意”或者“凭天意”。
一开始我觉得这词儿特神圣,后来我发现,它就是个万能的“拖延症”借口。
“你什么时候能到?” “半小时,英沙拉。”(实际可能是一小时后)“这个项目周五能完成吗?” “当然,英沙拉。”(潜台词是:别指望了)“我的快递明天能送到吗?” “英沙拉!”(鬼知道)
它把一切不确定性都归结于一个更高的意志,让你完全没脾气。你总不能对着电话吼:“你让你们真主现在就愿意!”吧?
最后,那个修网络的工程师,是在一个星期后的晚上10点,在我已经完全放弃、准备买个4G路由的时候,突然敲响了我家的门。
他一脸疲惫,但笑容满面,好像他不是迟到了七天,而是提前赴约的英雄。他没带什么专业设备,就用一把小刀和一卷胶布,捣鼓了半小时,网居然通了。
临走前,他骄傲地对我说:“你看,我说了会来吧。”
我还能说什么?我只能笑着送他出门,心里默默念叨:感谢真主,他老人家终于愿意了。
这种“英沙拉时间”,背后其实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哲学。在中国,我们被“效率”驱动,时间就是金钱,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。我们相信人定胜天,相信只要我努力,一切都能在计划内完成。
但在巴基斯坦,人们似乎更顺从于一种不可知的、更大的节奏。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,那就干脆别做太详细的计划。急也没用,不如泡杯Chai(奶茶)慢慢等。
这种生活方式,治好了我多年的精神内耗。因为你耗不耗,事儿都在那儿,不快不慢。你唯一能做的,就是接受它,然后……去楼下喝杯Chai。
三、Jugaad!Jugaad!万物皆可修的魔幻现实主义
跟“英沙拉”配套的,是另一个神词:“Jugaad”(朱嘎德)。
这个词很难翻译,大致意思是“用有限的资源进行创造性的凑合式修理”。说白了,就是“土法维修”、“凑合学”。
如果说德国人的精神是“严谨”,日本人的精神是“匠心”,那巴基斯坦人民的精神,绝对就是“Jugaad”。
我家的热水器又坏了。这次我学乖了,没指望他们能准时。三天后,一个瘦小的维修工如约(在我意料之外)地来了。
他打开那个看起来比我还老的掉漆热水器,看了一眼,然后从他那个破布包里掏出了……一把锤子、一截铁丝、还有一小块不知道从哪儿拆下来的塑料片。
我当时就傻了。哥们,你这是来修热水器的,还是来考古的?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。他对着里面一顿敲敲打打,把铁丝拧成了个奇怪的形状固定住了某个零件,又用打火机烤化了那块塑料片,糊在了另一个地方。
整个过程充满了原始的工业美感,看得我心惊肉跳。我特别怕他一不小心就把煤气管给敲炸了。
完事后,他擦了擦手,自信地对我说:“好了,先生,试试。”
我战战兢兢地打开热水,哗……居然真的有热水了!
我震惊地问他:“这就行了?能用多久?”
他拍着胸脯,用一种“你完全可以信赖我”的表情说:“能用很久!很久!英沙拉!”
得,又“英沙拉”了。
我给了他500卢比(大概人民币20块钱)的维修费,他千恩万谢地走了。我看着那个被“Jugaad”了一番的热水器,心情非常复杂。一方面,我佩服得五体投地。这种动手能力和创造力,简直是生存技能点满了。
另一方面,我每次洗澡都胆战心惊,总觉得这玩意儿随时可能给我来个惊喜。
后来我发现,“Jugaad”精神渗透在巴基斯坦的每一个角落。
街上跑的铃木奥拓,车门掉了,就用绳子拴着。三轮摩托车(Rickshaw)的后座不够坐,就在旁边焊接一个铁架子,再挂两个人。电线杆上的电线乱得像一碗意大利面,但家家户户都有电。
这种精神,诞生于资源的匮乏,也展现了人民的韧性。在中国,我们的逻辑是“坏了?换个新的”。这里的逻辑是“坏了?修修还能用。不能用?再修修!”
它不完美,不美观,甚至不一定安全。但它管用。
这种“凑合学”,让我开始反思我们习以为常的“消费主义”。是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用最新的?是不是一点瑕疵就得立刻丢弃?
在巴基斯坦,你会看到物品的生命被无限延长,看到一种在不完美中寻找解决方案的智慧。这种智慧,有点糙,但充满了生命力。
四、热情到窒息:当“巴铁”把你当成亲兄弟
聊了这么多“硬核”的,该说说最暖心的部分了——巴基斯坦人民对中国人的热情。
“巴铁”这个词,在国内我们当个梗说说,但在这里,它是刻在DNA里的。
只要你的东亚脸一出现,不出三句话,对方一定会问:“China?”
只要你一点头,接下来,画风就会立刻突变。
我去楼下小卖部买水,老板是个胖胖的大叔。他问我是不是中国人,我说是。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活,从里屋端出一杯热气腾腾、甜到发齁的Chai,非要我坐下喝。
钱,是坚决不收的。“你是我们的兄弟,是客人!怎么能收你的钱!”
我推了半天,实在拗不过,只好坐下来,一边喝着甜得像糖浆的奶茶,一边用谷歌翻译跟他聊了半小时天。他给我看他手机里存的中国风景照,问我长城是不是真的那么长。
这种事,不是个例,是日常。
打Uber,司机一听我是中国人,直接把计价器关了,一路跟我聊中巴友谊,下车时挥挥手说“It’s a gift for my brother!”搞得我只能把钱硬塞在他座位上然后飞速逃离。
去逛巴扎(集市),想买一条围巾。老板开价1000卢比,我朋友(当地人)帮我还价到800。老板正准备同意,一听我是中国人,立马改口:“给我的中国朋友,500卢比!不能再多了!”
我朋友在旁边都看傻了,说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。
这种热情,有时候甚至会让你觉得“压力山大”。你总感觉自己欠了他们什么。他们不图你任何东西,那种发自内心的“你好,就是我好”的兄弟情谊,纯粹得让你动容。
当然,你也会遇到一些想占便宜的人,但那绝对是极少数。绝大部分普通人,对中国人的友好,是写在脸上的。
我常常在想,这种全民性的情感是怎么建立起来的?它超越了单纯的政治宣传,变成了一种民间共识和情感寄托。
在国内,我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内敛的社会。邻里之间可能住了几年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。但在巴基to斯,一个陌生人可以在五分钟内把你当成失散多年的兄弟,请你喝茶,请你回家吃饭。
这种毫无保留的热情,像一股暖流,融化了所有因文化差异带来的不适和隔阂。它让我明白,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连接,有时候真的与物质无关。
五、一辆车,两个世界:折叠在城市里的贫与富
巴基斯坦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,这一点,在城市的贫富差距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在卡拉奇或者伊斯兰堡,你可以找到堪比迪拜的顶级购物中心。里面奢侈品店林立,装修豪华,冷气开得足足的。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,开着最新的丰田陆巡和奔驰,在这里喝着星巴克,讨论着下个假期去哪儿滑雪。
那一瞬间,你会觉得,这里比国内很多二线城市都要发达、洋气。
但是,你只要从这个商场的门口走出来,可能过一条马路,景象就完全变了。
尘土飞扬的街道,破旧的房屋,衣衫褴褛的孩子在街边追逐嬉戏。驴车和摩托车挤在车流中,发出巨大的噪音。空气中弥漫着香料、尾气和一丝贫穷的味道。
这种巨大的割裂感,不是隔着一个区,而是就隔着一堵墙。
富人区,比如卡拉奇的Defence区,家家户户都是独栋别墅,门口有持枪保安,院子里停着豪车。街道干净整洁,绿树成荫。
而几公里外,就是亚洲最大的贫民窟之一——奥兰吉镇。数不清的简易房挤在一起,水电供应都是问题。
这种折叠景象,每天都在我眼前上演。
我的房东,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商人。他家有司机、厨子、好几个佣人,生活优渥。他对我很好,经常邀请我去他家参加派对。在他的世界里,巴基斯坦充满了机遇和美好。
而给我送外卖的小哥,可能一天要跑12个小时,才能赚到几百卢比,勉强糊口。在他的世界里,生活就是一场挣扎。
这两个世界的人,生活在同一个城市,呼吸着同样的空气,却像是活在不同的次元。
在中国,我们当然也有贫富差距,但这种差距的“可见性”没有这么强烈和普遍。我们社会的基本盘,是一个庞大的、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。而在这里,我感觉社会结构更像一个金字塔,顶端极小,而底座极其庞大。
这种结构,决定了很多事情。比如,为什么人工费那么便宜?为什么服务业的态度那么好?因为有大量的人力资源在底层竞争。
我无意去评判这种社会结构的好坏,它有其复杂的历史和现实原因。但作为一个中国人,身处其中,你会被迫去思考一些关于公平、阶级和发展的问题。
你会发现,“发达”这个词,是多么的单薄。一个国家,可以同时拥有最现代化的奢华,和最原始的贫困。它们互为镜像,共同构成了这个国家复杂而真实的样貌。
六、味蕾过山车:在辣椒和糖的海洋里求生
最后,必须聊聊吃的。
来之前我以为我挺能吃辣的,毕竟也是个能吃火锅九宫格的主。来了之后,我才知道,我那点段位,在巴基斯坦菜面前,就是个战五渣。
这里的菜,基本就两个味道打底:辣,和更辣。
我第一次去餐厅,特意叮嘱服务员:“No spicy, please! Absolutely no spicy!” 服务员大哥拍着胸脯跟我保证:“OK! No problem! For you, special baby level!”
结果,那盘“婴儿辣”的Biryani(一种香饭)上来,我吃了一口,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辆燃烧的卡车迎面撞击,然后从天灵盖飞了出去。
我一边流着眼泪鼻涕,一边喝光了整整一升水,对面桌的巴基斯坦大哥看着我,投来了关切的眼神,仿佛在说:“兄弟,你还好吗?是不是菜不够辣?”
在巴基斯坦,点菜时说“不要辣”,等于在国内跟理发师说“稍微修一下”。他们会理解为你需要“符合你外国人承受能力的、礼貌性的辣”。
除了辣,另一个极端就是甜。
这里的国民饮料Chai,那不是奶茶,那是糖水里兑了点茶和奶。我第一次喝,感觉像直接在啃一块方糖。但你别说,喝习惯了,尤其是在炎热的下午,来一杯滚烫的甜Chai,配上点油炸小吃Samosa,那感觉,绝了。
在吃的方面,我经历了一个完整的“被改造”过程。
从一开始满世界找中餐馆,到后来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本地菜,再到最后,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一盘中等辣度的咖喱,并且开始享受那种大开大合的味觉刺激。
我的中国胃,就这样被巴基斯坦的辣椒和糖,强行“格式化”了。
食物,是了解一种文化最直接的途径。巴基斯坦菜那种不计成本的香料、浓烈的味道,其实也反映了他们民族的性格:热烈、直接、毫不掩饰。
所以,巴基斯坦到底发达吗?
现在,让我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。
如果“发达”的定义是高楼林立、高铁飞驰、移动支付无处不在、人人都在为KPI奔波——那巴基斯坦,离这个标准还很远很远。
它的基础设施有很多问题,电力会说停就停,网络时好时坏。它的社会效率很低,很多事情都得靠“英沙拉”来解释。它的贫富差距,触目惊心。
但是,如果“发达”可以有另一个维度的解释呢?
当我看到,无论贫富,人们脸上都挂着一种不急不躁的从容;当我体验到,陌生人之间那种毫无保留的善意和信任;当我明白,“Jugaad”精神背后那种生生不息的韧性和乐观……
我发现,这个国家在“软件”层面,在精神层面,有着一种我们久违了的“富足”。
它不完美,甚至可以说,它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。但它真实,鲜活,并且拥有一种混乱的、野性的生命力。
它教会了我,世界上不只有一种“成功”的模板,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要活成中国的样子。不同的土地,会生长出完全不同的生活逻辑。
离开巴基斯坦前的最后一个傍晚,我坐在拉合尔一间旧屋的屋顶,看着夕阳沉入这座古老城市的轮廓线。远处,清真寺的宣礼塔传来了悠扬的唤拜声,和街上嘈杂的喇叭声、小贩的叫卖声混在一起。
空气中,有烤肉的焦香,有尘土的味道,还有一丝晚祷的宁静。
那一刻,我没在想它发不发达。我只是觉得,这个地方,这个充满了矛盾、混乱、温情和信仰的地方,有一种奇异的、让人心安的魔力。
而这种感觉,你看再多的新闻,读再多的报告,也永远无法体会。你必须亲自来,闯入它,被它冲击,然后,被它改变。